一个人:名将李齐 “李齐”这个名字,你很可能从没听说过,即便是很熟悉这段历史的人,大概率也不记得李齐是何许人也。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李齐的名字和事迹,在秦亡到汉兴的历史书写中从未曾出现过。直到汉朝经历了好几任执政者,在汉文帝出场的时候,才借汉文帝之口,转述了一点点关于李齐的久远传说。 这段内容出自《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主角是冯唐。冯唐的祖父是赵国人,后来冯唐的父亲带领全家迁居代郡。汉朝兴起后,全家再次搬迁到了长安附近的安陵县。冯唐在当时以孝道闻名天下,进入宫廷做官,侍奉汉文帝。汉文帝初次见到冯唐,攀谈了几句,发现彼此还论得上半个老乡。汉文帝做皇子的时候,被封为代王,封地正好就是冯唐的老家。 老乡见老乡,汉文帝触绪伤怀,回忆起当年做代王的时候,有一名侍奉自己饮食的官员名叫高袪,每每向自己讲述当年赵国将军李齐在巨鹿城的英勇战绩,令人心荡神驰,以至于如今虽然离开了代郡,入驻首都长安当了皇帝,但一到吃饭的时候,就会想起李齐在巨鹿之战当中的英姿伟貌。汉文帝向冯唐打听:“您了解这位家乡的英雄吗?” 冯唐答道:“作为将领,李齐其实比不上廉颇和李牧。” 廉颇和李牧都是战国后期的赵国名将。据冯唐说,自己的祖父曾在赵国为将,和李牧有很深的交情;父亲做过代相,和李齐有很深的交情,所以很了解他们的为人。接下来的话题就转到廉颇和李牧身上了。 在所有史料中,关于李齐的记载只有这一点内容。推算起来,李齐并不是战国年间的赵国将领,而是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之后,在赵国的复国运动中效力于赵王歇的赵国将领,而他表现出色,让高袪津津乐道的那一场大战,就是秦汉之际鼎鼎大名的巨鹿之战。 但今天我们了解的巨鹿之战,最耀眼处只有项羽的破釜沉舟,以及与项羽形成鲜明对比反差的诸侯军队作壁上观。而在赵国阵营里,赵王歇和张耳苦守巨鹿城,陈馀和张耳之子张敖则在巨鹿城外的安全地带,和诸侯援军一道作壁上观。 如果这些记载属实,那么李齐当时应该就在巨鹿城内,在弹尽粮绝之下,抵抗着秦军几十万重兵的围攻。但李齐的守城之战到底是怎么打的,其间发生过怎样可歌可泣的事迹,以至于让高袪推崇备至,我们不得而知。 如此一位大有资格“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英雄人物,如果不是因为高袪的只言片语,就会在历史中彻底隐身。这就是古代史,我们所有的已知条件通通加起来,也只是少数历史人物残缺不全且不可避免地饱含偏见的回忆,以及在历史档案被简化到失去灵魂的粗略记载。 假如当时反秦事业的赢家是赵国而不是楚国,假如建立汉朝的刘邦是赵国一系而不是楚国一系,假如高袪担任史官,或者和司马迁有过深度的人生交集,那么李齐的事迹就很有可能会被大书特书,巨鹿之战也很可能会呈现出另外一番面貌吧。 但假设既然只是假设,结论自然也只是幻想。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像李齐那样,被历史记忆边缘化,轰轰烈烈的人生消隐于所有人的视野之外;不知道还有多少值得被历史记住的人,最终却被历史选择了忘怀。 但是,这难道不正是历史学最深刻的魅力所在吗——在审慎与豁达之间,在主观与客观之间,在文字与想象之间,在血脉与超然之间,在科学性与诗性之间。 借用叶芝的一句诗作为收尾:“山坡的青草/只会留下/野兔躺过的压痕。”(Because the mountain grass/Cannot but keep the form/Where the mountain hare has lain.) 我是熊逸,在《资治通鉴熊逸版》第三辑再次全力以赴,和你一同走进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