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杜甫、李商隐这三位诗人,遭际不同,个性有别,诗风各异。叶嘉莹先生将三人并举,分析了他们各自在诗歌中对于形象和手法的使用。内省型的陶渊明在诗中使用概念化的形象,外观型的杜甫在诗中使用现实中实有的形象而有所突破,李商隐则以想象中的非理性形象映照幽微的内心世界。这种差异不仅折射出了诗人个体的生命与心灵,也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发展轨迹。 《好诗共欣赏 陶渊明、杜甫、李商隐三家诗讲录》为叶嘉莹先生面向普通读者的古诗讲座讲稿结集,共有《概论》《陶渊明诗浅讲》《杜甫诗浅讲》《李商隐诗浅讲》四讲。陶渊明、杜甫、李商隐这三位诗人,遭际不同,个性有别,诗风各异。该书将三人并举,分析了他们各自在诗歌中对于形象和手法的使用。内省型的陶渊明在诗中使用概念化的形象,外观型的杜甫在诗中使用现实中实有的形象而有所突破,李商隐则以想象中的非理性形象映照幽微的内心世界。这种差异不仅折射出了诗人个体的生命与心灵,也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发展轨迹。 该书平实亲切,通俗易懂,是一本轻松的大众普及读物。 叶嘉莹,号迦陵,1924年生于北京书香世家,1945年毕业于辅仁大学国文系,著名古典文学专家,博士生导师,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自言“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数十年来致力于中国古典诗词的教学、研究和推广工作,桃李满门,著作等身。曾在哈佛大学、北京大学等多所世界知名高校任教讲学,享誉海内外。2018年和2019年,叶嘉莹先后向南开大学捐献财产三千余万元,建立“迦陵基金”支持中国古典文化研究。2018年,叶嘉莹入选“感动中国”年度候选人。2019年,叶嘉莹荣获中国政府友谊奖和首届南开大学教育教学奖终身成就奖。 前 言 讲 概论 第二讲 陶渊明诗浅讲 第三讲 杜甫诗浅讲 第四讲 李商隐诗浅讲 你站在那里,就是一首诗,劫波历尽,一片冰心。你一开口,宛如飞天展袖,古今悲喜,荡气回肠。七十年滋兰树蕙,融贯中西;集驼庵之诗话而别开生面,启桃李之芳园而香远益清。你是擎灯使者,迦陵妙音。 ——2014年首届全球华人国学大典组委会颁奖词 叶先生做的不仅仅是文化传承的事,她是这个民族缝隙处的胶水,隔阂处的桥梁,2019年,你看到远方有很多担心和不安的事情发生,看着叶先生和她做的事,你就不会慌,文化不散,这个民族会过关的。 ——著名主持人 白岩松 叶老师是中华诗学的代表,是以中华文化作为一生之本的人。她非常纯正,她的立人之本就是中华诗词文化;同时叶老师又是一个让中华文化走向世界、和全球交流切磋的使者,她把中华诗学带到了全世界,以国际视野、现代理论和自己独特的感受做了大量的工作,是老师中的模范。 ——著名作家 王蒙 某种美好的东西,你把它挖掘出来,使它能够实现,那就是一种自我的完成。陶渊明为了完成自己,不但付出了饥饿寒冷的代价,而且付出了寂寞孤独的代价。由此可见,“栖栖失群鸟”的这个鸟,果然是一个象征的形象;陶渊明的这首诗也果然是一首象征的诗。 我说过曾经有同学问我,李商隐的《无题》诗“八岁偷照镜”,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真的写一个女孩子而是在象喻他自己呢?在这里你也可以问,陶渊明这首诗,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真的写一只鸟而是有你所说的那么多象征的意思呢?我说,这是可以证明的,“栖栖失群鸟”的“栖栖”两个字就可以证明。去年我在这个礼堂里讲词的时候讲到西方语言学和符号学里所提到的语码(Code)的作用。就是说,某种语言的某个词汇在它的文学传统中常常被使用,于是就成为了一个语言的符码,当它出现的时候,就能引起你一片联想。例如你听到“蛾眉”,就联想到屈原《离骚》中“众女嫉余之蛾眉”等等。“栖栖”也能给我们一种联想。《论语》里面曾记载有人批评孔子说:“丘何为是栖栖者与?”(《论语·宪问》)——孔丘你这个家伙,人家都舒舒服服地吃饱了睡觉,你干嘛要在列国之间东奔西跑,总想找到一个地方实现你的理想呢?你看,“栖栖”这两个字有这么丰富的意思,它曾经和我们中国的“圣人”孔子结合在一起,因此“栖栖”就增加了象喻的意思。去年我在这里讲了大晏的词《山亭柳》,其中“数年来往咸京道,残杯冷炙谩消魂”几句,说的是一个年岁老大不再被人欣赏的歌女只能喝人家的酒底,吃人家的剩饭冷肉。可是句中“残杯冷炙”这几个字出于杜甫的诗“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因此,这首词就被提高了,有了更深一层的意思。同样,这里用了“栖栖”二字,所写的就不止是一只不安定的鸟,而是一个不安宁的、有理想的灵魂的追求。屈原说:“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离骚》)后来,鲁迅先生把这两句话做了他的题词。这你就可以看到,千百年前的诗人,不止是陶渊明感动了辛弃疾,宋玉感动了杜甫,屈原不是也感动了鲁迅吗?可见在我们中国的读书人之中,永远有一些人有着这种不断追求的、不死的心灵。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天已经黑了,一只失群的鸟仍然在孤独地飞着。我们上一次讲三首《玉阶怨》的时候曾经讲过,一首好的诗歌,它的所有形象总是要集中指向同一感发作用的焦点。谢朓的“夕殿下珠帘”这五个字并没有写怨情却已经传达出了怨情,那是因为黄昏已经是休息的时候,等的人却还没有来。陶渊明这首也是一样,黄昏已经是人归家、鸟还巢的时候了,可这只栖栖的不安的鸟还在飞,这就已经传达出一种孤独寂寞的悲哀,也表现了一种独自飞翔的勇气。一首好诗,它的每一个字都起一定的作用。“犹”是仍然、依旧的意思,说它依旧在独飞,就可见这只鸟独飞的时间有多么长了。有的人可以独飞两分钟,要他飞三分钟就坚持不下来了,可这只鸟是“日暮犹独飞”,不肯随别的鸟去找一个有东西吃的地方落下来。那么,这只鸟的目的难道就是独飞吗?它难道不愿意落下来找一个安定的所在?不是的。它“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它已经飞来飞去很久,而且度过了不止一个独飞的长夜。“夜夜声转悲”这里这个“转”字就和以前我讲的那个“生白露”的“生”字一样微妙。“转”者,是中间有所变化。也就是说,不是同样的悲,而是一夜比一夜更加悲哀了。它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落下去呢?陶渊明说,它“厉响思清远”——听到它那哀厉的叫声就可以知道,它是要找一个真正清洁的、高远的、没有污秽的所在。它一直在来来去去地找,带着那么深切的感情——“去来何依依”!我们常说“依依不合”,那好像只是对于过去的留恋,其实不仅如此,“依依”可以留恋过去,也可以向往未来。我以为,这里的“去来”两个字是承接了上一句的“徘徊无定止”来去的飞,而“依依”两个字表现了这只鸟是怀着多么深切的依依的感情在寻找一个它真的愿意终身依托、永不离开的地方。“依依”不是对过去的怀恋,而是对未来的寻求向往。 我说过,陶渊明是一个自我实现了的人,他终于找到了这一片境界。马斯洛说“竭尽所能,趋求完美”,在这一方面,陶渊明虽然没有使整个社会都趋向完美,但是他自己实现了完美。所以,那只鸟也终于找到了它的栖身之所——“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我们刚才说,“鸟”在陶诗里是一个象征的形象;现在我们又可以看到,“松树”在陶诗里也是一个象征的形象。陶渊明的很多诗里都提到了松树,但是由于时间不多,我不能再跑野马引太多的诗句了。中国古人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